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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、妖精公子

　　小徑間，一名翠衣少女牽著玄馬，緩步著。少女柳眉飛揚，杏圓大眼水靈生動，小巧的鼻尖和粉唇細緻，甚為可人，面容因長途奔波有些憔悴，卻不失英氣，仍見神采昂昂。少女正是武林盟主華楓愛女，華蓉。她將馬栓在一樹，拂去一身飛砂塵汙，大大地伸了個懶腰。她拍拍馬兒，毛髮玄黑而油亮，顯是匹良駒。這回出谷她偷騎了哥哥華旋的愛馬，逾輝，名以之超日而行。哥哥若知曉有人膽敢竊他的馬肯定要大發雷霆，不過哥哥最疼她了，定不會為此就對她生氣。她就拿準這點，世上最厲害的爹爹和哥哥都寵她，她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。賊賊吐舌，華蓉得意的小臉上有幾分傲氣。

　　華蓉走上前方數十層石階，望前看去一座巨大石門上洋灑橫書著四字：瀟瀟山莊。石階之上赫然見一別緻建築，深山雲霧之中竟虛無飄渺似神仙絕境。華蓉輕勾唇角，這瀟瀟山莊想必就是未婚夫君裴西之的居處了。離家十多日，此刻只頓覺疲勞之意盡消無蹤。華蓉自幼便知曉自己有個婚約，對象是西域冥教左護法王，笑羅剎裴笑之之子，裴西之。而且出生前就跟他訂了個賭約，比兩人誰先奪得快雪時晴二劍其中一劍。華蓉雖覺裴西之生性古怪，但自小對他聽聞之多，心中也漸對他產生崇拜及愛慕之情。傳言，她的未婚夫君武功高強，直逼冥教四大法王，又博覽天下武學之書經，甚是識廣。且其容貌俊美可比在世潘安、宋玉，江湖有云「一顧忘今朝，再顧忘己身」、「君笑堪傾城，見者無不癡」，便是男子也會為之美貌讚嘆。是故為探其面目而上崑崙山者眾，女子不消說，男子卻也不在話下。但裴西之生性飄逸，行蹤渺如雲霧，故有一外號云「瀟瀟公子」。既負此名，眾人上山探訪當然大多是落得敗興而歸，對於他的傳言也因神祕而被加油添醋。

　　裴西之還有一盛名，那便是他琴棋書畫四者皆了絕，當中最為人讚賞的是他在四歲年紀已棋藝高超，連她爹爹華楓也自嘆弗如，奪得棋聖之名。上回裴伯伯來書，說是兩人婚期定在她二八壽宴，如今她距離十六還有半月有餘，她雖喜歡裴西之，卻不想在未見過他的情況下就嫁了他。但裴西之所居的崑崙山這麼遠，爹爹肯定不同意讓她前去拜訪。眼見爹爹和娘親都忙於籌辦她壽誕一事，無暇東顧，此際正是逃家的最佳時機，於是她留下一張字條告知爹娘離家緣由，算準了守衛最疏的子時出走。

　　華蓉終於踩完那好長一段階梯，只見山莊大門緊閉，似無人跡，華蓉上前敲了敲門板，待了數秒，大門吱啊地緩開，一名約莫十五歲的白衣少年走出，不待華蓉開口詢問便甚是熟練地道：「這位姑娘，我家公子雲遊未歸。」言罷就要關上大門，華蓉只道是官方說法，忙扯住少年，道：「你去同你家公子說是華蓉求見。」

　　「姑娘你省省吧，這招也特老套了，不知道已有多少人使過，你若有誠意就再想些新花樣，大爺我覺得有趣，下次公子回來說不定還能讓你見上我家公子一見。」

　　華蓉一愣，著急地解釋道：「不是的，你誤會了，我真的是華蓉啊！」

　　那少年上下打量了她幾下，滿是不屑地冷笑：「這位姑娘，你也不照照鏡子，人家華蓉姑娘可是青年男子趨之若鶩的大美人。」少年邊繞著華蓉轉了幾圈，道：「且說華盟主惜女如命天下皆知，就是華蓉姑娘要來拜訪公子，定也是乘香車寶馬，哪會像你這般衣服又破又髒的。」

　　「你！……要不是離家出走，還會弄得這身沙塵？你以為我爹爹會讓我出這麼遠門嗎？」

　　「我管你是不是離家出走，就是天皇老子來也找不著我家公子。他雲遊去了，誰也不知道何時會回來，你就是硬朝我討，我也沒辦法生出一個公子給你啊！」

　　「你！」

　　少年再不理她，逕自關上大門。

　　……這死兔崽子！華蓉忿忿踹了門板一下，轉身離開山莊。心不在焉地牽著逾輝來到一處山泉邊，取下水壺打算裝一點水，一靠近水邊忽然被自己容貌嚇到，哇地一聲跌坐，華蓉挨近水面，頓時理解小童僕讓她照鏡子的緣由，羞憤咬唇，迅速拂起一把泉水洗淨臉面。

　　秀麗的臉蛋再度恢復白淨，華蓉端詳著水中倒影許好些會兒，忽聞一女嗓悲亢吟唱，那人似在極遠之處，卻覺樂音忽遠忽近，若即若離：「彼江之永兮，不可求思。桑之未落兮，其葉沃若。于嗟彼水兮，不可方思。桑之既落兮，其黃而隕。」

　　華蓉詫於其內力深厚，竟能由如此遠處傳聲，忙喊道：「閣下何人？」又見那人不答腔，便四下查探著，終見遠處一座山峰一抹紅艷身影翩閃即逝，為之所吟悵然許久。華蓉拉拉馬韁，頓足了好半晌，方才策馬奔下崑崙山。

　　華蓉先是到布庄換了套新袍，拉著逾輝進了一客棧，把馬交給小廝。小二見有客人，忙過來招呼。

　　「你們這兒還有空房沒有？」

　　「有咧，姑娘要不先吃頓飯，我這就去準備。」

　　「嗯。」華蓉頷首，走進客棧，小二領著她入座後為她上了些茶水：「姑娘吃點什麼？」

　　「把你們最好的菜都送上來。」

　　「好咧。」小二憨笑了幾聲又朝裏頭喊道：「這邊再送些上好飯菜來。」

　　華蓉斟了些茶，邊輕啜著，一會兒只見幾名蒙面的黑衣人走向隔壁桌一位著褐色錦袍的公子：「公子，這方圓百里內到處找不到。不過劍狂已追去，他又被散去武功，理當跑不遠，八九能得手。」

　　那公子不過十八九歲年紀，只見他輕勾唇角，細飲了幾口茶，俊美的臉龐有幾分邪氣，兩橫劍眉下懾人心神的黑眸低垂，帶著一抹詭異的淺笑沉聲道：「把他屍首帶回來給我。」

　　「是。」黑衣人甚是恭謹地領命，速速離去。

　　小二連端上幾盤菜，華蓉為他們的對話若有所思，眼珠子轉了轉，左右不干她的事，才不慌不忙地夾些飯菜填腹。那瀟瀟山莊的小童僕死都不肯幫她傳報，不行，好不容易離家到了這兒，她可不能沒見著人就走。她可得想些辦法，明日一早再上山去。這回就是死纏爛打、強行闖入也要見到裴西之的人。

　　滿桌飯菜入腹，華蓉起身就要會錢去，掏掏口袋卻發現所剩銀子不夠。她忙走向掌櫃：「老闆，你們這兒給不給賒帳？」

　　那掌櫃見她要了一桌上等好菜，現下又說沒銀兩，氣道：「我們這兒不給人賒帳，你今天要付不出來，就給我在這作工抵償。」

　　「我可不是沒銀子，我夫君就在附近，你讓我去跟他拿。」

　　「你想騙我好逃跑，哼！要是你夫君就在附近，你就在這作工到他來付錢好了。」

　　「喂！你這人怎麼蠻不講理呀？就說我夫君真的在附近，你不讓我去找他，他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啊？」

　　「我蠻不講理？好，你吃了霸王餐，看我不把你送衙府！」掌櫃一聲令下，幾名小二忙撲上來要捉她，華蓉被逼急了，正要出掌，一道沉嗓忙不迭插入：「娘子這是願意同我說話了？這幾日你老把我當空氣，為夫心裡可難受了。」

　　華蓉掙扎間看向聲源，只見是方才隔壁桌的俊美男子，心中疑惑了半晌，忙順勢接戲：「我……我再也不胡鬧了，你快幫我付錢啊！」

　　男子勾唇，俊容上笑的邪佞，如妖如魅，又斂起眸色，冷嗓朝著掌櫃道：「你們還不放開我娘子？」

　　掌櫃見男子一身華貴，便讓小二放開華蓉，忙堆起巴結的笑容道：「公子息怒，小的不知道這位姑娘是……」

　　「行了。」男子取出一錠白銀，重重往桌上一放，只見桌面頓時裂開一道黑縫，銀寶身陷入桌面。掌櫃見了那麼大一枚白銀，急忙跑上前想把它從桌上拔出，但它卡的太深，幾名小二連忙上前幫忙，眾人合力拔著，卻見那銀子沒有半點移動的跡象。華蓉暗忖著這人好強內力，放眼天下能夠再如此年紀達到這種境界的人不多，且他容貌非凡，邪美惑人，倒也有幾分像西域人士。華蓉愣愣地抬眸看向他，心中拿定幾分主意。男子見她望著自己，朝她笑笑，又朝掌櫃道：「這銀子該是夠了，若我家娘子還有什麼吩咐，你們可別怠慢。」

　　「一定、一定。」掌櫃邊拔著銀子邊恭謹回應。華蓉見了他們這模樣忍不住噗哧一笑，轉頭卻見那男子已出客棧，便趕緊追了出去。那男子牽了馬眼見就要離開，華蓉連忙喊住他：「公子留步。」

　　男子側身望向她，俊俏的臉蛋上依舊掛著淺淺笑容，華蓉眉眼一彎，凝起一抹嬌笑，快步奔向他，往他身子撲去，毫不羞澀地雙手環上他頸項，開心叫道：「夫君！」

　　男子身子明顯一僵，愣了半晌。狹長眼眸盼向懷中少女，白淨的鵝蛋臉上皓皓明眸正瞅著自己，櫻唇輕啟：「夫君，蓉兒可找著你了！」

　　男子一怔，輕推開華蓉：「在下唐洵，姑娘應是認錯人了。」

　　華蓉獃然啟唇：「你說……你叫唐洵？」

　　唐洵輕眨了眨眼，淺笑：「是。」

　　華蓉蹙起柳眉，這才想起裴西之應當是一襲白裳，而眼前的唐洵卻是褐色華袍，頓時會意自己的確太過魯莽，搞錯了人。

　　「真對不住，是我搞錯了，唐公子今日之恩，改日定當回報。」

　　唐洵輕笑幾聲：「姑娘剛才不就抱了？就別再客氣。在下還有要事，改日再會，告辭。」

　　華蓉俏臉一紅，直至唐洵策馬飛奔而去還久久未褪。

　　「我的姑奶奶喲，能不能麻煩你拜託你夫君幫我們把這銀寶取出來？」掌櫃從客棧裡跑出來又求又拜的，逗得華蓉巧笑連連。

　　這唐洵當真有趣，倒和她幾分投緣。華蓉抱胸，神色故作為難狀：「唔，可是我夫君有事，這兩天內應該不會回來……」

　　掌櫃一聽，搖頭喪氣：「哎呀！」

　　華蓉見他神情悲喪，又道：「除非……」

　　掌櫃聽她又接話，頓時希望重燃：「……除非？」

　　「除非──」華蓉拉長了尾音，執意要吊他胃口，見他等得夠久，才肯好好繼續說下去：「你能照料好我的逾輝。」

　　掌櫃笑道：「那有什麼問題。小二，還不快去準備上好的馬糧。」接著又轉正盈著笑：「姑奶奶還有什麼吩咐？」

　　華蓉捲著髮絲，慵懶道：「唔，我不喜歡你叫我姑奶奶。」

　　「那叫什麼好？」

　　「叫我……武功蓋世一代女傑聰明絕頂傾國傾城的裴夫人。」

　　「武、武功蓋世……一代女傑……呃……聰、聰明……我的姑奶奶欸，能不能再說一次？」